三

        欲望不同于生物性的生理需要，也不同于语言表达的需求，但在需要与需求的分裂边缘处，欲望开始显露了。在拉康一个证伪性的需要-欲望-需求的三元逻辑中,need翻译成“需要”，demand翻译成“需求”，desire,翻译成“欲望”。如何理解“需要、欲望、需求”三者之间的关系？在拉康看来，欲望不同于生物需要通过具体对象而得到满足，欲望的对象不是任何一种具体对象。同样，欲望也不是需求，需求必须借助于语言，但是，语言表达出来的是需求而不是欲望。要求总是有两个指向，一是需要的对象，二是向其发出要求的他者。主体需要‘自然’、‘真实’的对象来满足自己的需要，比如口渴了，就需要喝水；性冲动就需要去寻找外部满足对象，或者借助于过去的性经验幻想式的自愉自乐地满足心理需要，或者是通过转移注意延迟满足，等等。不过，一旦需要与象征性媒介融为一体(需要总是已经与象征性媒介融为一体的)，需要便开始发挥要求的功能。当孩子通过语言之介体来呈现自己的“要”时，譬如孩子要“抱抱”、“糖糖”，实为要贴近妈妈的身体得到妈妈的爱，个体的具体需要已经为异化的要求所顶替。这就是说，“主体在获得语言之后，便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改变他在能指中被异化了的需要，并使需要背叛它的真实性。于是，真正的匮乏、需要和本能对象就永远地丧失了，被投入到茫茫的无意识之中。”一方面，欲望与需要和需求两者并非一点关系都没有，欲望虽然不是需要，不过它却具有后者的表面特征，即它总是朝向对象，寻找对象，以求得到满足；同样，它也具有需求的表面特征，即一旦它依附于象征语言上面，它总是面向他人，希冀得到他人的认可。另一方面，由于欲望是在两者的间隙中诞生。就如你所说“欲望是连接‘身体需要’与‘心理需要’的中间地带”，也正如拉康所指出的：“在需要与需求的分裂边缘处，欲望开始显露了”。这也决定了欲望根本上是一种对间隙或缺乏的欲望。

       我们在去年7月曾讨论过人的心理事实，由生物因素——有生命的自然肉体组织结构的个人及其力比多能量推动其活动，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在拉康看来，儿童从镜像阶段就开始通过学习，能指语言进入身体，构成内部世界的能指之网——“他者”这个能指的宝库。如果说弗洛伊德在第一地形学即无意识——潜意识——意识时期，还在于从生物学论证人类本性是无意识的本能冲动，而在第二地形学即本我——自我——超我时期，注意到了但还没有清晰透彻表达无意识欲望与语言文化因素交织的话，那么，在拉康这儿，就是要论证人类本性在无意识层，生物力比多驱力与自我内驱力不仅交织在一起，而且总是和心理结构交织缠绕在一起。拉康这种结构观的构成性即是一个生成过程：既是能量推动结构的生成，同时，能量又在结构的生成过程中推动其发生、发展和变化。可以说，二者是交互作用、相互推动、相互生成的。由此可见，拉康的欲望概念正是介于需要与需求二者之间，既区别于二者，又紧密连接二者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概念。

       基于以上三点思考，我基本赞成并引用你的欲望概念。即“欲望是当满足方式或者对象物现实不存在时，是个体凭借对既往满足方式及对象物的记忆，对未来外部现实对象物的内心想象与期盼”。但是，在基本赞成的同时，我又在想，你这个欲望概念表述也有需要再讨论的地方：

       第一，说“欲望是……记忆”，这样说，表明欲望是内化而成的，特别是对象关系、满足方式可以内化到潜意识中去，也可以被意识到，成为“理想”。但是，这样表述对于没有精神分析学知识背景的朋友来说，不易看到欲望与生理需要的内在关联。譬如，荣格关于原始人的集体无意识“心理情结”（应该说是带着生物生理力比多驱力与动物心理印记的），完全有可能随着生命体的遗传进化而记录在每个人的基因遗传密码中保存并延续下来，靠的是生物基因遗传记忆。再如，未出生的婴儿个体的生理需要最早是在母体这个全有的世界中靠脐带连接得到自然满足的，当婴儿自然脐带被剪断被抛入现实界时，个体生物内驱力能量及生理因素直接决定的需要在其出生时就有一种本体论上的决定性的缺失，这种缺失与后天的满足就有可能造成差异。个体生物内驱力能量及生理因素一定与欲望紧密相连，并隐藏其后对人的活动产生影响的。虽然现代科学技术手段还不能证实这一点，但是它的存在是无庸质疑的。

       第二，说“欲望是……记忆”，我觉得不太有利于把欲望与象征语言表达的需求清晰地区别开来。人的思维活动正是在能量的推动下借助于语言和记忆进行的，记忆随时可被意识唤起，由潜意识进入到观念意识层面，在观念意识层面被言说的话语是需求就不是欲望。

       第三，说”欲望是……想象与期盼”，我知道你是想表达弗洛伊德所说的“动力特征”，也表达了拉康的“想象界”特征，但对没有精神分析学知识背景的朋友来说，不太易于同人的观念意识中的自我理想区分开来。